
安亭是上海西北的一个镇,属于嘉定新城的重要片区。2025年嘉定区“夜经济”首批10个活动中有4个落在安亭。在社交媒体上,甚至有人认为安亭“比市区夜生活丰富”。
7月24-27日,澎湃研究所研究员在老街、地铁站、安亭新城连续调研4个夜晚,走访11家店铺,试图归纳安亭的夜间消费特别是22点之后的消费特点和消费人群,寻找上海郊区未来扩大夜间消费的新风口。

小红书对安亭夜生活的推荐内容截屏
安亭夜娱夜食“小而精”,平价且多元
安亭的夜生活在社交媒体上口碑很好。在调研过程中,有餐饮店员提到自己遇到过专门来安亭旅游的客人:“他们来上海几年,市中心都玩过了,开始体验郊区,所以来安亭了”。
安亭主要消费的内容为夜食、夜娱、夜动。在夜间消费七大维度(夜购、夜娱、夜读、夜游、夜食、夜动、夜秀)中,安亭的夜读和以文化展示功能为主的文化馆关闭时间最早,甚至剧本杀这样的“年轻化业态”也没有撑过23点。夜购受限于综合体关门的时间(22点)。
夜食中不同类型的店铺打烊时间有差别。以炸鸡店为代表的不能堂食、客单价约30元的店铺,实际是打烊最早的一批,至22:30基本打烊完毕;奶茶店、咖啡店打烊时间也较早。例外的是霸王茶姬,它的空间布置类似于咖啡馆,却24小时营业,更像小资感的“夜经济第三空间”。
真正延续时间最长的是夜食和以SPA、酒吧、KTV为代表的夜娱,其次是以台球、棋牌、电竞为代表的“夜动”。

制表:赵忞
其次,大部分消费行为集中于50-100元,满足不同年龄段需求,打烊时间与50元以下相比也明显拉长。因为这样的定位比主导外卖的30-50元档位盈利高一些,可以提供的服务花样更多,经营上更有韧性。
200元以上的夜间消费主要客群在汽车产业链下游的厂或店面工作的中年男性,消费场所为KTV、KTV化的酒吧和SPA店,以中年男性间社交为主要目的。如果不饮酒,一些活动如SPA可低至200元以下,饮酒的话会显著拉高客单价。
夜间消费人群下班时间多阶,拉长夜间消费时段
安亭是嘉定区的汽车产业中心,拥有大量上下游的本地就业人口,常住人口在2020年“七普”时近30万;它还承接了部分市区白领和服务业从业者的居住功能,花桥作为11号线终点站,6月25日至7月31日的进出站日均客流达3.86万人次。
从常住人口和通勤人口比例看出安亭远非卧城。有大量在本地和周边区域从事二三产的人口。因此安亭的下班时间非常多样,从22:00延续到24:00、2:00、5:00等好几个“档期”,每个档期的下班群体都有一些餐饮和娱乐需求。
一方面,通勤白领下班后到达安亭的时间集中在22:00-23:00,有人会在商业最集中的安亭站停留消费至24:00左右,然后继续骑电动车或打车回家。
11号线是上海唯一一条跨省地铁,安亭站末班车23:44/0:00(终点分别为花桥/安亭),苏州11号线花桥站末班车结束时间早一些(23:10)。而同城化的安亭-花桥站点共3个,面向本地的可达性以及本地内部的交通都更方便。嘉定区商务委服务业发展科相关负责人说,“安亭相当于一个夜间消费供给节点”。

安亭地铁站北侧的财富广场,工作日和周末均为24点之前各地料理的灯牌闪耀,24点之后熄灯。本照片于7月24日7:49拍摄。本文照片均为赵忞拍摄
另一方面,近些年安亭汽车产业转型,吸引了一批科技服务型企业入驻,随着产业人口的增加,安亭的商业配套与生活服务业增多。服务业的性质决定了服务业从业者并非每天上班,团体轮班制使得每天都有人在不同档期能消费到深夜,深夜消费客流可以保持稳定。另外,夜间经济从业者本身也是消费者,每个打烊的时间点都可以接到上一个时间点下班的人群。

制表:赵忞
做一休一(12小时+加班)是最主流的排班方式。包吃住的情况下,普工基本工资4500-6000元不等,全月工作时长在200-240小时之间。下班至地铁运营结束的时间里,有些人会去旁边综合体吃饭,或者地铁下的鸡排店等无堂食空间的店铺买一盒/一带边走边吃。
不止一个店员提到,做一休一需要长期站着(比如在服饰店)或不停地打扫卫生(比如在餐饮店),很难通过后一天白天睡觉完全弥补,所以索性下班的当晚去酒吧、足疗等地玩到深夜,“这样回家之后才能睡得着,整个上午都用来睡觉”。
做二休二(白白休休、白夜休休,或夜班下班当天算休的3日循环)是酒店、物流、收费、机场地勤等行业的常见工作方式。与做一休一相比,有人感觉休息的时间显得更长(实际全月工作时长依然240小时左右),“因为接连2个休息日,第一天可以玩到很晚还能缓回来”。
还有无底薪的12小时+加班工作方式,多见于足疗店的技师。她们每天23:00-0:00点上班,工资可以七八千且包住宿。有技师会在1:00-2:00下班后吃夜宵。一位技师刘女士特别提出夜宵也会关注好吃与否,并不是纯靠重口味解压。
除此之外,花桥的电商也向安亭渗透。2022年昆山网络零售总额582.4亿元,占全省近5%;2024年,花桥的服务业增加值达184亿元,花桥与安亭地铁仅需7-8分钟,公交和自驾也仅需10-15分钟,因此在安亭的夜间消费中也有电商主播的身影。根据剧好玩文化传媒公司合伙人雷明的说法,电商主播正常情况下每天播4个小时,一周轮一次深夜档。她们是安亭夜经济的消费者,同时也可能在零售、夜店、电商三者之间频繁换工作,成为服务提供方。
未来发展方向:提供窄众化、可负担、创新型平价夜间业态
2020年“七普”数据显示,安亭人口29.4万,老龄化率只有14%,本地人口28%,二手房平均房价2.9万/m。中投顾问对安亭镇的投资环境进行过评估,安亭的常住人口数量超过99.8%的乡镇,整体经济实力在全国乡镇中综合排名第13,二三产从业人员全国排名49,在3万余个乡镇级行政单位中属于第一梯队。
根据新源路一些技师和红料理、花桥Live酒馆等店铺店员的说法,现在安亭的夜经济其实已经过了巅峰期。“大众汽车裁员好几次,很多人离开了,房价也上不来”,夜生活的人流量已经减少很多。2022年安亭常住人口跌至24.6万。现在有些标明凌晨0:00、2:00、4:00打烊的店铺,实际上22:00、1:00、3:00就结束了。
虽然在安亭产业中占比最大的汽车面临挑战,但年轻人口多、外来人口多、房价较低、产城相对融合、经济环境在周边居于高位,使得本地夜间消费依然具有可持续性。
一方面,一部分高素质人口提升了部分夜间消费业态品质,使得小而精的窄众品牌型服务初见端倪。上海骏地事务所设计总监邵立彦多年关注上海的商业业态发展,提出“上海的业态越来越像东京了”,总量不一定大,但会在不同的窄众赛道上做到极致,每一类都特点鲜明。
年轻人、高素质人口增加会带来了消费新业态,如摇滚Live House,社交媒体上有人惊叹“怎么安亭还有这种业态”然后慕名探店。“做一休一”和“做二休二”中有一定比例的大学生,如市场营销、酒店管理专业毕业生,需要做一段时期店员,熟悉公司整个运营流程。另外同济大学嘉定校区距离镇中心近,通过共享单车夜间消费也很方便。
酒吧还会因年轻消费者背景差异形成不同的运营模式。花桥Live酒馆是连锁店,品牌曾邀请回春丹、刺猬公社等著名乐团演出。店员本身就是95后-00后,吸引的也多是00后大学生,打造了一个“趣缘共同体”。如果嫌精酿品类不够,还可以自带酒与店员交流切磋,“以酒换酒”。

7月26日23点左右,花桥Live酒馆中店员与消费者一起打牌。
TT-Party Lab的运营方式则更像长沙,有酒品销售、“搭子”店员。对很多在上海打工的年轻人而言,这就是自己老家或网红城市夜店的常态。但在Live House之外,脱口秀、小剧场等市内较火且容易与前者抱团发展的业态在安亭没有同步出现。
居住在安亭新镇的85后教育从业者孙先生说:“文化消费还是得去市里。安亭(有文化的)年轻人还是太少。”按2020年安亭人口巅峰期计算,安亭的人口密度只有0.33万人/km,远不及市区,比餐饮更窄众的文化业态确实难培育。
另一方面,房价较低和租金相对稳定,让店铺不会因为租金提升过快而迅速向更小的档口切割,或向同质化的臭豆腐、鱿鱼等高盈利、低品质业态坍缩。“安亭可以(集中)吃到全国各地的菜”也是一些被访者提到的夜经济口碑。
安亭依然面临区域间的竞争。雷明居住在花桥,工作在松江,他提到一些时下热门的私域经济、陪伴经济,以及花桥政府大力鼓励的“品牌出海”电商相关产业的从业者多选择租住在花桥,“过去是人向大城市迁移,现在可能出现大城市新兴产业随人迁移的现象”。
他还提到,花桥只有18.5万人,从人口规模上难以与安亭抗衡,但现在的年轻人对自己小时候经历的大排档、下沉市场的餐饮品牌有认同,反而对上海市区高客单价、精致、国际化的消费不太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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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想要发展接地气的夜间经济,可向二三线城市学习,观察现在的年轻人如何自主寻找“搭子”、塑造社交圈层和文化认同感的方式。再在年轻人敏感的50-100元档位上,主要围绕夜食、夜娱、夜动,对服务和消费环境进行微创新。不是凭规模,而是打造每家店铺极致的特点,以满足某类群体的特殊社交和认同需求,从而拉长消费供给的时间段。
未来安亭则可以借助上海市部分新兴服务业随人才向花桥转移的优势,跳出“坐班的白领消费者为主体”的思维框架,为更多消费群体提供更精细且可负担的消费供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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