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我希望好的音乐,一首好的歌能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梦。”在白举纲推出第五张全新创作专辑《荒野爱人》之际,他这样阐释自己的创作初心。这张耗时约两年半精心打磨的专辑,以14首极简叙事作品为基石,构建出“虚妄之国”与“浪漫之地”的双生宇宙,以摇滚骑士的冒险故事揭示现阶段白举纲的音乐世界。

“过去总想用一首歌给大家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后来我意识到对于一首歌曲来说,表达的东西太多反而失去焦点。”白举纲坦言,希望通过一张专辑向歌迷和听众们传递一个信息:成长的路上我们可以学会先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去爱自己,拥抱自己,然后再去拥有爱他人的能力。

白举纲称,《荒野爱人》是一张充满先锋性与实验性的专辑。专辑上篇《虚妄之国》这一独特的设计灵感,源自他在云南看到的一场装置艺术展:“那里所有的装置艺术都是由废铜烂铁重新组装而成。”而这场展览所传达出“荒野废墟中绽放生命”的概念,也在专辑上篇中的《垃圾国国王》一曲里得到了深刻阐释。下篇《浪漫之地》的歌曲,则聚焦于爱与自由的主题探索。其中,歌曲《半》的创作还引入了肖邦的离别曲,实现了跨时空的音乐对话。谈及“荒野爱人”这一核心专辑概念,白举纲有着独到的见解:“‘爱人’既可以是一个名词和称呼,也可以是一个动词——学会去爱,学会爱人。”

【对话】

澎湃新闻:《荒野爱人》是你的第五张专辑,这张专辑筹备和制作的过程是怎样的?

白举纲:基本上从2022年上一张专辑《我要全力奔向你》结束后,我就开始着手筹备这张专辑了,前后花了近两年半的时间。在这期间,我挑了大概五六十首歌,经过反复筛选最终选出了12首,加上一首Intro和一首outro,整张专辑总共收录了14首歌曲。

之所以花费了这么长时间,最主要的原因是随着更多的学习吸收,以及阅历的成长,我的创作理念变了。以前我总想通过一首歌来讲述一个故事,这对于一张收入了14首歌曲的专辑来说,说很多的故事其实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信息量也很大。我不希望听众歌迷把听歌变成一种压力。所以我一直在想,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结构和风格才能更好地去表达我当下的思考和感受?

也是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的过程中,我曾和一位音乐人朋友探讨:为什么大家都渴望听到对自己而言 “好” 的音乐?在我看来,音乐其实并没有绝对的好坏,能够鼓舞人心、治愈人心、快乐陪伴、给予人力量和温暖的都是好音乐。而我创作目标和初心就是希望能用一首好的音乐,一首好的歌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梦。而那个好梦的源头,或许就源于一句简单的表达——就像有时候一句“你今天很漂亮”就能让人开心一整天。这种简单纯粹带来的美好也让我意识到:我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把自己想要通过音乐表达的内容打磨得更精简、更明确。

我非常珍惜和歌迷朋友们通过歌曲和音乐自然建立起来的沟通。我经常会收到粉丝朋友们给我的信件,她(他)们会和我分享生活中的故事,告诉我哪些歌曲在哪些时间陪伴了他们人生的一些重要阶段。这对我来说,也是我创作的动力之一。

澎湃新闻:专辑分为《虚妄之国》和《浪漫之地》上下两篇,这两个名字很有画面感,尤其是《虚妄之国》,它的来源是什么?

白举纲:“虚妄之国” 最初的框架灵感源于我参加朋友婚礼的云南之行。在那里,我参观了小刀老师打造的“荒野之国”。那地方特别有意思,所有装置全是用大家丢弃的废铜烂铁重新组装的,那些原本该被当作垃圾的物件,在艺术家的巧思下被赋予了新生命,变成了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我在里面慢慢走的时候,心里特别触动,那种自由又浪漫的感觉特别强烈。那里就像一个 “拾遗”之地,拾起的不只是破碎的物件,更是那些曾经为别人带来过美好、创造过幸福、传递过温暖的记忆。这也是新专辑里 《垃圾国国王》创作灵感的主要来源之一。

至于 “虚妄之国” 作为上篇的核心表达,我想传递两层意思:一是学会直视自我,二是像《垃圾国国王》《撒野》《回下勾上》 这些作品表达的那样——无论世界如何变化、无论外界如何定义我们,好或不好,都接受它吧。即便在有限的时间里,身处孤独的空间里,我们也要清晰地去看待自己,认真地去感受自己的内心。

《垃圾国国王》歌词

澎湃新闻:专辑里其他歌像《撒野》也是在特定情境下创作的吗?好像每首歌都有很鲜明的立意。

白举纲:对,《撒野》的灵感来自中国文学和神话名著里的英雄人物,像悟空、哪吒等等。你看《西游记》里的悟空,佛祖觉得他不羁、不听话,但对悟空自己来说,他只是在遵从自己的内心,他有着自己明确的爱与恨,有自己看待世界的态度和方式。每当看到这些英雄人物,我总会想到自己,我渴望活成他们的样子,希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经历多少痛苦,都能一次次站起来,像个战士一样往前冲。“我撒我该撒的野,放肆我该放肆的青春”,就成了这首歌最核心的表达,也是我写它时最想传递的态度。

另一首《回上勾下》也有一个很明确的画面感支撑。我写这首歌时,脑子里总浮现哥谭市的蝙蝠侠,当夜色降临后,这座城市的正义由他用自己的规则来守护。而 “回下勾上” 本身是个魔方技巧,玩魔方时只要掌握这个手法,就握住了转动的 “规则”。这首歌想表达的就是:人生的选择和境遇,其实是可以由我们自己掌握。

澎湃新闻:《呆若木鱼》中有很多吟唱和打击,非常有特点,这首歌曲是怎么来的?

白举纲:现在大家压力都不小,谋生活、忙工作、拼学习,每个人都背负着不同的压力。然后我就在想,自己在面对压力时是什么样的心态,坦诚地讲,我会想短暂地躺平一下,但又不能真正躺平,这种有点矛盾的心态,成了写歌的第一个小切口。

有一天我拿起了中阮,弹着弹着,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木鱼的声音。前段时间很流行敲电子木鱼“积功德”,这也是当下环境里大家寻求放松的方式,我就在想,既然大家喜欢这种 “敲一敲” 的治愈感,为何不能用真正的木鱼?于是,我试着把中阮和木鱼结合起来,“敲啊敲,敲破烦恼壳”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出来了。后来还特意邀请了DOUDOU老师一起制作这首歌,他帮着打磨了很多细节,让整首歌的治愈感更足。

这首歌我在线下演过一次,氛围很好,我能感受到台上台下都很开心、很放松,很肆意。

澎湃新闻:《别丢掉做傻子的力气》中也有一个鲜明的意象,你可以再谈谈这首歌吗?

白举纲:我通常会为每首歌都写点文字,关于这首歌,我写的是:“现实总想磨平我们的棱角,但总有些‘傻子’偏要留着天真和世界硬碰硬。我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傻子’,傻子在我这绝不是贬义词,我想把这首歌献给那些加班到深夜数星星的人、那些挤着地铁偷偷写诗的人、那些被生活教训无数次却还在坚持的人。这不就是大家口中‘像傻子一样’的人吗?歌词里我写的那些看似不切实际的梦、荒唐的想法,不就是我们年轻时的模样吗?谁没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幻想过改变世界?可后来,房租涨了,头发白了,身体可能也吃不消了,当生活的重担一点点压下来,连犯傻的勇气都被日子榨干了。”

有段时间,我也觉得自己不勇敢了,写歌的时候总是在纠结“是否得体”、“会不会够成熟”?这样的我,和以前那个和世界硬碰硬,横冲直撞的白举纲不一样了,我是不是丢掉了自己的勇气?这个想法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歌词里反复唱的“连做傻子的力气都用光了”,这像不像你和老友喝酒时的苦笑?我记得我和我最好的兄弟聊天,我们俩从晚上八点一直聊到了早上七点,我们聊了好多自己犯过的傻和丢掉的勇气。也是这次的深入交谈,让我写出这首歌,敢于唱出这首歌。

最后我想说,“别丢掉做傻子的勇气”不是鸡汤,是摔过跟头的人才知道的真理。这个世界需要会算计的聪明人,更需要敢把路灯当月亮看的“傻子”。毕竟能让我们在水泥森林里活得像个人的,不就是那点违背现实却不曾掐灭的勇气吗?没丢掉的傻气吗?

澎湃新闻:我看到一个视频,有博主听你改编的《河流》时一直在说你很“真诚”。

白举纲:人的表达方式有很多种,我很幸运地拥有这样多元的表达方式,可以通过音乐,通过我的词曲跟大家进行交流。我的歌迷和粉丝们,他们听我的歌,看我的文字,会给我写信或者在评论里跟我分享感受,每次看到这些,我都能真切感受到:我这样的表达方式,真的能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些许改变,能给他们继续勇敢生活下去、冲下去的力量。这也让我很幸福,因为他们能够感受到我想传达的心意。​

澎湃新闻:说回专辑,感觉你希望歌曲承载很多意义和表达。对你而言,是旋律先行,还是歌词或立意先行?

白举纲:四专是一半歌词先行,一半旋律先行,三专基本上曲和词是同时做的,到了《荒野爱人》这张专辑我是先写歌词再开始谱曲,这也是我这次最大的改变。

这张专辑之所以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一方面就是歌词打磨比较耗时,好多首歌的词我都写了有六七版,其中耗时最长的一首,断断续续我用了六个月的时间,我希望能准确地表达自己真正想表达的内容。而且作为一张完整的专辑,我希望它的内容是贯穿始终的,有一定的连接性,所以我在歌词的梳理和打磨上方面下了很多功夫。

澎湃新闻:做这个调整难度大吗?和之前词曲一起出相比,负担更重还是更难?

白举纲:更难。而且这张专辑我不仅先写词,还想抛弃押韵的束缚,不想把韵脚压得太死而限制了表达内容。当然,这也给谱曲带来很大难度,但我也觉得很有挑战性。最后出来的效果也挺意外的,这张专辑里不少曲子都是一气呵成写出来的。

澎湃新闻:你会怎么形容这张专辑?更有先锋性、实验性,还是完成度更高?

白举纲:我的每张专辑都融入了许多实验性和先锋性的元素。我希望将器乐、人声与歌词处于同等重要的位置,在编曲上也不愿被风格所限定框死,在我看来,编曲始终是要服务于歌曲内容的表达。

比如下篇《浪漫之地》里《半》这首歌,就做了个小尝试,我结合了肖邦的离别曲。有段时间,我听古典乐时突发奇想:如果我能把自己的音乐和几百年前的古典音乐融合在一起,是不是就相当于和几个世纪前的音乐家们进行了一场隔空对话?于是我在《半》的前奏里插入肖邦的《离别》,让两段旋律交织融合,我觉得很浪漫。

还有《撒野》,我最初开始想用古筝的《战台风》这首名曲,因为它的演奏和立意很契合我想表达的内容。但后来因为两者的节奏型和速度存在较大差异,最后就把古筝的摇指技巧作为主要元素和重型音乐结合,再加上电子乐元素打底,让整首歌呈现出我所要的“野”感。

澎湃新闻:说到摇滚,你参加音乐节、乐队节目,本质上是个很摇滚的人吗?你怎么定义摇滚?

白举纲:对我来说,摇滚是开放的,极其自由的,不该被时代或某种固有思想束缚。摇滚本身就极具思考意义,只要你还在进行自我感受、还在试着和这个世界保持沟通,无论以哪种方式呈现,我认为这都属于摇滚的一种方式。

我并不想以能否打造出爆款单曲的评判标准来看待和制作音乐。我希望我的音乐是可以让大家静下来去思考的,可以在疲惫时感受到放松的,在身体需要能量时能给予听众力量的。

澎湃新闻:你在一个短视频分享说很多歌被改了一万遍,比如马頔说起《南山南》也非常无奈,你作为音乐人,你能理解大家对于某些歌曲突然地趋之若鹜这种现象吗?

白举纲:音乐产业想要良好地推进,需要音乐人和听众一起努力。现在大家总说 “好歌难寻”,一方面是因为在当下的音乐模式下,新歌太多,音乐产量过剩,听众面对庞大的音乐库,想要找到他想要的好的音乐无异于海底捞针;另一方面,现在大家生活节奏那么快,很多时候没精力去尝试新的声音,反而更愿意听熟悉的歌——那些能勾起回忆、带来画面感的歌。

在此,我也想借机会说一句:希望大家能给我们这样的音乐人、歌手多一些耐心,试着听一听我们的新歌、专辑,说不定就有一首歌能真正触动你。

澎湃新闻:歌词准确表达可以带来画面感,旋律方面如何表达画面感?

白举纲:不同调性、调式确实会给歌曲带来不同画面感,影响歌曲所传达的情绪,进而影响听众的听觉体验。

我们在创作的某些时候,确实会用调式、调性来塑造歌曲所带来的情绪氛围,辅助歌词。比如《傻树》这首歌,我最初用的是D大调,听着特别阳光,满是希望的感觉。但当歌词越写越清晰后、我越唱越多后,我发现这首歌想表达的“希望”,不是那种扑面而来的明亮,更像是通过树叶缝隙照进来的那一缕光,所以最后我换成了F调,让歌在饱含希望的同时,融入了一丝丝惆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