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四号展厅前言处,一支支形制独特的自制毛笔静静地陈列在墙上,与展厅那些率性恣肆、墨象淋漓的“石虎书”作品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话。

石虎(1942-2023)是中国现代艺术史上有着较大影响的一位艺术家,在石虎辞世两周年之际,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近日专门举办“石虎书:他的另一条艺术探索之路”,通过《信天游》《白裳》等代表作及其手稿、自制毛笔等,阐释了艺术家石虎“书不在法”的艺术理念及其艺术的生长性与开阔性。

石虎使用的各类笔  澎湃新闻 图

石虎制笔的材料

在2000年的一部著作中,石虎曾说:“画不可言,诗不可言,书亦不可言。正所谓‘书不在法’。”25年后的这个秋天,在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的“石虎书:他的另一条艺术探索之路”展览上,这句话成为理解这位艺术家独特探索的关键注脚。展览现场,那些形制奇特的毛笔静静地躺在展柜中,与墙面上奔放的墨迹相互映照。这些笔可以说是石虎对艺术探索“回到造笔之初”理念的生动体现。

石虎在书写中。2023年4月。 澎湃新闻 图

展览中的第一板块是造笔,传统制笔讲究“尖齐圆健”的实用标准,而石虎却反其道而行——他突破“尖齐圆”的束缚,采用孔雀毛等制笔,形成不可控的效果。石虎在2023年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曾说:“因为对线条的追求,感觉用毛笔所写的线条到不了自己想要的要求,所以想找一种新的笔,就用各种动物毛进行各种试验,最后找到一些孔雀毛,就开始制笔。我造笔的背后有一个要求,这个笔一定要不可控,中锋,不能太好使。”

展览现场的石虎自制笔

展览现场的孔雀毛等制笔

一直研究中国书法制笔的南京艺术学院美术与书法学院教授朱友舟在展览现场感慨道,与传统毛笔不同带来的效果不同的是,石虎通过突破传统制笔规范,创造出了丰富的线条效果。

对这种工具革新的意义,不少学者认为体现了石虎文化寻根与“回归造笔之初”的理念:唯有改变工具,才能解放笔法,进而展现当代人对线条与空间的独特理解。

展览策划者林书传与张宗喜表示,选择以“石虎书”而非“石虎书法”命名展览,正契合了艺术家不愿被传统名词定义的立场。然而在展览现场,一些展柜中的手稿其实正呈现了石虎对传统书法的深厚功力,从中可以看到从“二王”、颜真卿以及汉魏书法的影响,感受到石虎对中国文化与书法的真诚思考。

展出现场的石虎手稿

展出现场的石虎手稿

呈现在展墙上的巨幅书法中,无论是《信天游》,还是《海念》《卉毫》《烛纸》等作品,一些字几乎不可辨识,然而其气势与力量以及一种生命的挣扎却清晰可见。石虎的线条敢于“破法”——打破中锋行笔、藏头护尾等千古法度,他的线条是“破笔散锋”,仿佛颤栗、挣扎、喷涌而出。对比其手稿,显然不是技术的缺失,而是对过度精致化、程式化的“法障”的主动破除,旨在回归书写发生时那种原始、野性的生命冲动。

展出现场的巨幅书法

沐眠 300x97cm 纸本水墨 2012

展出的一幅作品有“书道”二字,也呈现了石虎的书法理念,”所以,事物是什么,灵魂是什么,书道是什么,它们是一回事。该要率性!”

现场展出的石虎书法

展览策展人在展览文章中写道,石虎的“书不在法”打破了人们习惯以谱系、流派、法度来衡量“书”的思维定式,它强调一种临场的、不可重复的发生,一种将身体、时间、偶然性与观看者卷入其中的现场性。“石虎书”强调的是一次次身体和媒介的交汇,是时间与力度的偶然结晶,而不是结果本身。

石虎 《白裳》 298x97cm 纸本水墨 2012。 释文:白裳。 籁天香殊, 白裳异, 太平晴抒, 静凈初殊徐序。宙柱双骄,寰煌当刻记, 时幻横触烟塌, 持疑天盏顿息。 挂白世转,象溅朱霞壁, 味死嚼亡史铭蜂逐穴, 日瘴月疠风悲虫迤阙。习习世, 还向更曙, 闲问潜龙事崛。 二〇一二石虎句。

开幕式当天,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专门举办“石虎书:他的另一条艺术探索之路”学术研讨会,分别围绕“内部、边界、局外——‘石虎书’的生长方式”和“线条、心性、象外——‘石虎书’的生长及其对中国现代艺术转型的启示”两个话题,邀请文化界艺术界学者展开讨论。

“展览以简朴风格致敬石虎先生,正如其2013年个展仅以‘艺术都在展厅里面,我们去看吧’邀请观众,此次亦将目光聚焦于展厅之内的作品本身。我们在策划中刻意避免使用‘书法’或‘书写’等传统名词定义本次展览,也是希望为观众打开更自由的解读空间,感受石虎心中那份自由生长的力量。”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副馆长、第一场研讨会主持人林书传说。

展出现场的手稿与书法

主持第二场学术研讨会的评论家顾村言表示,“生长”是理解此次展览的关键词之一,石虎的手稿与墙上极具当代性的书法作品在展厅中并置,既可看到石虎面对中国文化的虔诚,也呈现了他的开张与创新,其间正可以看到一种“生长性”,石虎的艺术一直在探索中,有成功,当然也会有不足,但无论人生还是艺术,他都有一种孤勇者精神,一直拒绝僵化,追求一种元浑与生机,追溯“石虎书”的生长方式,与他面对远古与未来的开阔,无疑可以为中国现代艺术的转型以提供不少启示。

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石虎书”展览开幕式

“石虎最后十年”艺术大展今年1月曾在上海海派艺术馆举办,上海海派艺术馆执行馆长张建华在发言中表示,上海为期两个月的展览动用了该馆1800平方米展厅,吸引了近8万人次参观,甚至有不少观众专程从外地乃至国外赶来,足见其艺术影响力,“石虎先生本质上是一位传统的守护者,其创作根植于原始而纯粹的艺术本源。他的艺术成长历程,恰是一部见证艺术家信仰与创新的生动历史。”

浙江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浙江传媒学院教授杨大伟表示,以“石虎书”来表述,并非保守,实则是以回归本原的方式拓展艺术的边界。在中国传统语境中,“书”即指书法,“画”即指绘画,只是时代变迁使修辞语义发生流转。今日重提“书”,恰恰是放大其内涵容量——它既承载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养分,也凝聚着艺术家一生的从艺态度与精神追求。从石虎先生的作品中,正可读出这样一种宽广、丰富而具有生长性的“书”的当代形态。

展览的执行策展人徐泽洋介绍“石虎书”展览中的创意与构思。

石虎《万壑纹华图》 137x70cm 纸本水墨 2013

研讨会上,来自全国各地的学者围绕“石虎书”的生成逻辑与精神内核展开探讨,从书法与绘画、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交汇处,追问其艺术的生长方式与生命力,并认为,“石虎书”并非单纯的书法实践,而是一种关于造字、造形与造意以及现代艺术的探索。“石虎书”的意义不止于形式突破,更在于其以“造字之初”的姿态,重启书法与世界、文字与生命之间的深层对话,为当代艺术提供了新的思考维度与创新路径。

展览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