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咏 / 文 新修订的治安管理处罚法将于 2026 年 1 月 1 日实施,其中治安违法记录封存条款引发激烈的争议。争议焦点在于,封存范围涵盖了吸食毒品、强制猥亵、嫖娼等行为。在公众看来,这些行为具有严重的道德污点与社会危险性。人们对吸毒记录封存的抵触情绪尤为强烈。
对于一部影响深远的法规,公众当然有权表达困惑甚至反对。热议本质上源于关切。对立法者而言,开门立法的本义正是要广泛倾听各种声音。倾听不意味着任由民意裹挟,而是一种沟通的姿态。理解民之忧惧,解释民之困惑,在争议中促进共识,才能让法律真正走进人心。法律的进步既需要专业的构建,也需要人心的认同。
然而,任何公共表达都应当怀抱善意、恪守理性,不能滑向对他人的造谣和网暴。当争论沦为情绪宣泄而毫无理性思辨,就失去了意义。当讨论超越议题本身,演变成人身攻击,则突破了言论自由的边界。这都背离了公共讨论应有的样子。
回到争议本身,不少法学界人士已从专业角度作出澄清和解释,可归纳为以下几点:
第一,在法律上,与制贩毒品属刑法重罪不同,吸毒被定性为治安违法行为,而非犯罪行为。这或与公众的道德认知存在差异,却是客观的法律事实。
第二,封存记录不等于消除记录,核心在于限制查询,旨在让情节轻微者免于终生被禁锢于 " 吸毒者 " 的标签之下,最大限度地给予其改过自新、重启人生的机会。与此同时,独立的毒品治理体系仍对其保持严格管控,一旦行为危害性升级,法律制裁也将相应升级。因此,对吸毒治安违法记录封存,与对毒品的零容忍政策并不矛盾。
第三,制度并非没有例外。在法定授权下,封存记录允许被查询:一是有关国家机关为办案需要;二是有关单位可根据国家规定查询。比如,根据《幼儿园工作规程》《保安服务管理条例》等规定,招聘特定岗位时,用人单位可依法查询应聘者有无相关违法记录。
这些澄清或许不能立刻打消公众疑虑,但回应和沟通本身就迈出了重要一步。若能换位思考,真正理解公众的忧心,可做的还有更多。公众并非不支持给予违法者改过自新的机会,对封存打架斗殴等记录,舆论争议不大。但依循朴素的情感和直觉,难免质疑:吸毒怎么算轻微违法?毒瘾真能根除吗?与有吸毒前科者共事,会有安全隐患吗?
这与长期形成的观念有关,改变绝非一日之功。因此,除了持续在法理层面解疑答惑外,更需向公众普及我国毒品治理体系的实际运作,让人们看到追踪与管控不会缺位,封存不意味纵容与失控。对吸毒者而言,就算违法记录被封存,其仍然会面临公安机关 3 — 5 年的动态监管。一旦复吸,监管期限还会提升。
事实上,保障有吸毒前科者免于歧视性困顿,不仅是对其权利的捍卫,更是对社会整体安全的有益投资。戒断毒瘾既依赖于个人意志,更需要社会与家庭的系统性支持。家庭的排斥、社会的不包容是导致复吸的重要原因。在求职等关键环节因过往经历被 " 一票否决 ",会将大量人员推向社会边缘,使其极易重蹈覆辙,构成社会隐患。
人们对吸毒者的刻板印象,往往是道德败坏、本性邪恶。但现实未必全然如此。他们或许是在对抗人生不幸时一念失足,其人性中的良善未必泯灭。他们并非 " 异类 ",也有与常人一样的悲喜;也有爬出深渊,走向光亮的向往。
打破这堵偏见之墙,最有力的工具莫过于 " 过来人 " 重获新生的真实故事。成立于 2015 年的深圳 " 馨起点 " 朋辈辅导员队伍,是一支由戒毒康复者组成的志愿者团队。十年来,他们不仅为戒毒人员及其家庭提供支持陪伴,亦积极参与禁毒宣传。2019 年,他们举办了一场主题为 " 涅槃重生 " 的演唱会,希望展现戒毒康复者的另一种人生可能性,提高社会接纳度。尽管遭遇了谩骂和讥讽,他们仍坚定地认为需要更多人站出来,以行动获得社会认可。如今,队伍从 5 人扩展到 51 人,他们可以坦然地对几千名孩子讲自己的故事,告诉他们:别碰毒品,真的会疼。
治安违法记录封存制度,在法律层面为他们卸下历史包袱,是现代法治的温情与善意。" 馨起点 " 的实践,则是用行动撕掉标签,重塑信任,是消除公众忧惧的最好途径。这是法律和个体的双向奔赴,也是对法治、文明及人与人关系的深层探讨。当然,任何一项新的法律制度,都要在实践中接受评估,若有漏洞须及时优化,把握好个人权利保障与公共安全之间的平衡。我们相信,在良法善治的实践中,新的社会共识将形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