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凤凰网财经



  124日下午1点,在上海多家外卖平台做众包的骑手大黑(化名)匆匆吃过午饭,打开短视频平台开始直播,他憋了一肚子话想说。

  直播间很快涌进百来号人,多数是像他一样的骑手,相互分享跑单日常。但这天,话题很快转向在销售端正式落地的电动车新国标政策。他提到,最近上海街头对电动车的检查严格了许多,重点查看电池电压是否超过48伏,有没有超速风险。

  121日,《电动自行车安全技术规范》(GB 17761-2024)(即新国标)过渡期正式结束,旧国标电动车全面禁售,整个二轮电动车市场迎来一场不小的震动。大黑观察到,最近上海不少电动车行关了门,市面上很少能看到新款车型在售。

  他在网上见过新国标电动车的图片——金属车身,车型纤细,空间窄小,泡发材料的座椅能够随手卸掉,没有后座,也没有后视镜……“这车根本没法送外卖。他在直播间忍不住吐槽。这时,一条弹幕飘过:大不了以后全都骑自行车送外卖。

  按照新国标,车速不能超过25公里/小时,年轻人使劲骑自行车也能达到这个速度。大黑无奈地开玩笑:真要是那样,送外卖的门槛就提高了——没点体力真干不了,普通人一天骑十个小时自行车,根本扛不住。”

  QuestMobile数据显示,截止到20257月,快递外卖行业从业人员规模已达约2000万。但大黑对凤凰网《风暴眼》直言,“我敢说99.9%的骑手都不会考虑购买新国标车。”

  他曾经做过测试,如果真用不到25码的时速送餐,骑手和等餐的顾客,都得“喝西北风”。可困在算法里的骑手们,除了抱怨几句,什么也改变不了。

  以下是他的自述:

  01

  “连孩子的辅轮车都超不过”

  早在电动车新国标政策讨论高涨时,我就曾测验过,用25码的时速送餐是什么体验。

  那是去年十月,我在午高峰接了5单,全程遵守交通规则,不闯灯不逆行,更是严格控制在25码的时速,在没有商家卡餐的情况下,有3单只差一两分钟就要超时了。而正常情况下,我一次接十几张单子,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我后来听说,有部分城市要求骑手在非机动车道上行驶时速不超过15码。这个标准更严格,我又特意测试了一次,心里实在没底,所以只接了3单,送的三个目的地各差两公里左右,每单距离大概34公里。

  路上,两旁的车飞速从我身边经过,我眼看着前方有人骑共享单车,还有一个小朋友在人行道骑着辅轮车,连这我都赶不上去,心里干着急。我一边骑一边想,“规定这个时速的人,到底有没有骑过二轮车?难道不是速度越慢,越不稳吗?骑得东倒西歪的。”

  最后,第二单送完,第三单只剩下7分钟配送时间了,最终超时4分钟。当时,超一秒钟就扣此单配送费的40%,超的时间越多,扣的钱越多。三单一共用了一个小时左右,才赚了12块钱。

  做这个测试时,监管还没有那么严格,外卖骑手还能通过改装、解除限速的方式保障4550码左右的车速,这个速度我觉得是合理的,送单时间比较充足,而且刹车也来得及。

  在上海,美团、饿了么、京东这些平台,最低单价有3块左右的,如果按平均4块钱一单算,一次带6单就是24块钱,以我4550码的速度,送完这6单再回商圈,差不多要40分钟到一个小时,这样算下来,时薪大概在25块钱左右,刚够平台承诺的最低时薪。

  但现在落地的新国标,可以说是史上最严,杜绝了非法改速的可能性,还引入了超速断电机制,一旦车速超过 25km/h时,电动机就会停止动力输出。再加上北斗定位,简直是把超速的可能性堵死了。

  这样一来,大部分单子肯定都会超时。只能选择带一两单送,时薪也就10来块钱。按现在这单价,跑一天下来,在大城市,连饭钱、生活费都不够。我是个干了9年的老骑手,附近的小区,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不用浪费找路的时间,尚且如此,那些新入行的骑手,用新国标电动车,肯定更费时间,根本赚不到钱。

  我们就卡在这样一个矛盾点:一边是平台的规章制度,一边是电动车的管理规定,在夹缝中求生。

  现在外卖平台的单价越来越低,配送时间却越来越短,好多单子给到我们的配送时间也就20来分钟。平台要求我们准时送达,可新国标又一个劲地限制车速,这让我们很难办。

  其实,就算是上班族,都不可能完全按照新国标车速执行。在上海,很多人上班离公司二三十公里,要按25码骑电动车,得骑一个小时,可按45码骑,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到。

  02

  最不适合送餐的车型

  这些天,我在网上看到很多新国标电动车的图片、视频,那车真的非常小,还是单座,前面的脚踏部分小得可怜,一个正常的40升外卖箱都放不下。

  我们老骑手放外卖箱都喜欢放在脚踏部分,因为放在后面重心太高,送餐的时候汤汤水水的容易撒餐,脚踏部分重心低,不容易颠洒。新国标车满足不了这个条件,车后也没有能放架子的地方。

  更奇怪的是,这车连后视镜都没有。后视镜多重要啊,要是转弯的时候回头看后方,有紧急情况,根本来不及刹车,太危险了。

  新国标车的价格也特别高,以前我们骑手买老国标的外卖车,2000多就能买到,好一点的三四千。但新国标车不一样,它要求塑料件的比例很低,很多器材得用更轻的铝镁合金,不能纯粹用铁,因为铁太重,还有限重要求,所以造价反而更高了,最便宜的新国标车都要3000多。

  对于没什么收入和积蓄的新骑手来说,这压力太大了——这是来自买车成本和后续收入的双重压力。

  按老国标的车算,新骑手第一个月因为不熟悉商圈和规则,收入不会太高,在上海能赚到5000块左右,勉强维持开销就不错了,二线城市的收入只会更低。可要是买了新国标车,车速被硬性限制,新骑手带单会更少,还更容易超时,一个月只能挣3000来块钱,根本不够用。

  图片说明:新国标电动车遭吐槽

  在新国标正式落地之后,平台会不会给我们放宽配送时限,我不是很乐观。最近我们的配送时限不仅没变长,反而更短了。

  就在 10 月份,上海这边就缩短了配送时限,多个平台基本上都缩减了5分钟左右。它们越来越卷了,主要还是考虑自己的用户量,怕用户流失。“

  不过,年底之前,一些平台承诺所有城市超时不扣钱,但还是会扣服务分,分数扣完了,就得去参加培训,不培训就接不了单。

  市场监管总局刚刚发布的《外卖平台服务管理基本要求》,要求平台优化调度算法,综合考虑路况、天气、配送难度等因素,在计算配送时间时,参考不超过15公里/小时的速度。这些新规,希望能够真正改变我们夹在算法里的处境。

  03

  今后只能抢购老国标车了

  现在上海很多车行都关门了,因为查得严,车行里还放着不符合新国标的电动车存货,老板宁愿关门。我们已经上牌的老国标车,还是可以正常上路,但刚入行的新骑手,121日以后就没法再买老国标车上牌了,他们只能去买已经上完牌的二手车过户。无论如何,没人会选购新国标车。

  可是,现在能过户的已上牌老国标车数量有限,自从121号以后,这些二手车都涨价了,物以稀为贵嘛。很多厂商现在也不怎么生产老国标车了,都转向生产电摩。

  我们当然也还有一个选项,就是买电摩,考驾照,上摩托牌。可很多城市现在都禁摩限摩,仍然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摩托牌也特别难上,有的城市,一个摩托牌要几十万。这都是很矛盾的综合问题,实际需求和政策总是对不上。

  其实我挺赞成交通整治的,现在非机动车事故确实不少,但整治交通事故,我觉得从人上面管会比从车上管更好。

  比如说,不管是骑手还是普通市民,只要骑电动车上路,都得考驾照,就按机动车的管理方式来。有较严重的交通违章,该扣分的扣分,该学习的学习,该吊销驾照的就吊销驾照,没驾照就不让上路,这跟车本身有什么关系呢?

  那些四轮机动车,设计时速都能到150200甚至250码,但城市道路上规定只能开60码或者80码,总不能因为道路限速,就要求汽车出厂时只能按60码、80码来设计吧?

  其实,这种监管并不会浪费太多人力。现在上海查电动车电池,用的是外卖快递专用电子牌的方式,这个电子牌通过各种感应设备,能监测到我们有没有违章,一旦违章就会出电子罚单,特别严格。

  我觉得这个监管方式挺好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希望时速控制在4550码左右,总不能真让我们回去骑自行车吧?

  我感到外卖行业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性价比远远不如以前。单价年年降,现在已经降得不堪入目;配送时间年年减少,短到根本不够用;再加上道路管理越来越严……今年开始,我已经不把外卖当全职,改成兼职跑了。

  可是,还有很多上了岁数的骑手,没什么其他就业机会,也没别的技能,想脱离外卖行业,其实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