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春,复旦大学移址北碚正式复课,新旧学生五百多人,教职员亦有八十余人,且开办院系已复旧观(设四学院十三学系,文学院下分中文、外文、教育、社会、新闻五系)。鉴于史地学科的专门研究在战时大学教育上有迫切的需要,而来校就学的学生欲对史地学科作专门研究者又日益增多,爰于是年2月添设史地学系,隶属于文学院。1938年7月2日复旦大学正式呈报教育部“增设史地学系”,并于当月28日得到教部指令“至所请增设史地学系一节,应予照准”“所送史地学系及统计学系课程表准予备案”。此后在渝八年,史地学系师资阵容逐年壮大,且课程渐成体系,至1946年复员东迁前,该系实占文学院学系中之重要地位。然目前鲜有研究者关注此一时期的史地学系办学情形,笔者基于复旦大学档案馆所藏档案及相关文献,对重庆复旦大学史地学系的教师群体、课程设置、学术讲演及社团活动等进行梳理,以期勾勒该系科在战时阶段的发展状况。
历任系主任及教师群体
查1985年所编《复旦大学志》,“史地学系的历任系主任是:沙学浚(1938-1940)、陈望道(1941-1943)、任美锷(1944-1945)、周谷城(1946-1947)”,此说亦见于其他现存的校史文献中,然颇不确切。今据馆藏聘书原始存根及当年往来信札,在此稍作补正:系主任一职先后由沙学浚(1938.3-1941.3)、李晋芳(1941.3-1942.3,代理系主任)、陈望道(1942.3-1943.3)、任美锷(1943.3-1944.8)、方豪(1944.8-1944.12)、周谷城(1945.1-1947.7)担任。
沙学浚,江苏泰州人。1930年毕业于中央大学教育学系,后留学德国柏林大学地理学院,1936年初获博士学位。1938年3月任复旦史地系专任教授兼系主任,讲授“中国地理研究”“经济地理”“德文”等课程。1941年春,应张其昀之邀,沙学浚任教浙江大学史地学系,复旦校方仍为其保留兼任教授及系主任职位,系务则由李晋芳代理。1942年2月9日沙氏致时任复旦大学代理校长吴南轩信札云:“日前曾托贵阳友人接洽车票,尚未得覆,今日复向学校当局请假,未应蒙允,返校任课惟有俟他日。重负盛情,愧歉殊甚,敬祈厚谅。”另据是年3月复旦发给沙氏的聘函、聘书上皆注“销”字,可知沙氏正式结束复旦聘期确在此期。
陈望道,浙江义乌人。早年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东洋大学等校,毕业于日本中央大学法科。1920年秋任教复旦中国文学科,后辗转任教于安徽大学、广西大学,1940年秋回重庆北碚复旦大学,任中文系专任教授。1942年春,兼任史地学系主任,而其当时的另一身份是新闻学系主任,当年8月起陈望道还兼代教务长一年多。据1943年2月17日李晋芳致陈望道信札云“晋并允由学校函所长申借才之意,虽其终允与否不可知,但学校方面似可先发许、毕二君聘书,并函所长借重之意”,可知是月陈望道仍在主持系务,为史地学系借聘地质调查所许德佑、毕庆昌事费心周折。
任美锷,浙江宁波人。1934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地理学系,1936年入英国格拉斯哥大学攻读地貌学,1939年获博士学位。回国后曾任教于浙江大学史地系。1943年3月入重庆复旦大学,任史地学系主任,讲授“西北地理”“经济地理”等课程。1944年秋,应李旭旦之邀,到中央大学地理系任教。馆藏1944年8月1日任美锷聘书上有墨笔“销”字,又1944年秋教员聘书登记册已将任氏一栏删去,可知当时确未返校应聘。
方豪,浙江杭县人。1928年至1934年间于宁波圣保罗神学院研习神学,1935年晋升为司铎。1943年秋入复旦任史地系专任教授,讲授“中西交通史”“罗马史”“宋史”“拉丁文”等课程。据馆藏聘书存根,复旦聘方豪为史地学系主任的聘期为1944年8月至1945年7月。然至1944年12月,方豪忽患眼疾,遂向时任复旦大学校长章益提出:“如此则豪目前不能复任教职矣,拟请先准辞去本系主任兼职。至于能否教书,则至少待一月后方可决定。”(见1944年12月22日方豪致章益信札)次年1月校方同意其辞呈,同时商请周谷城接任系主任。
周谷城,湖南益阳人。1917年考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1930年至1933年,任中山大学教授兼社会学系主任,1933年至1941年,任暨南大学教授兼史社学系主任。关于周谷城何时入复旦,《周谷城自传》中所云“从1942年春开始,一直在复旦大学任教授”,当系其记忆之误。据馆藏周谷城亲笔所书“国立复旦大学教员调查表”,“到校年月”一栏所填为1943年9月。1943年10月23日周谷城致章益信札中亦提及“弟于前日赶来渝市,复旦如仍需人教书,有聘书寄下即可决定”。旁有章益批示“聘为史地学系专任教授,月薪440元,自九月份起至次年七月止”。是故,周谷城来复旦当在1943年10月后,而其起薪日期则为当年9月。在校期间周谷城主要讲授“世界通史”“西洋哲学史”“中国史学史”等课程。据馆藏聘书存根,自1945年1月起周谷城兼任史地学系系主任,直至1947年7月。

章益聘周谷城史地系主任手条
1938年春,史地系成立之初共有专任教授及讲师三人(沙学浚、李建芳、谢德风)及兼任讲师一人(翁达藻),分任史地系各门课程。至是年冬,增聘兼任教授、讲师及助教各一人,分别为杨家骆、许逸超、曾丽勋。随着学生人数加增和学程不断添设,此后三年又陆续聘请专任教授(李晋芳)及兼任教授(张鸣韶、傅角今、许德佑、林超)。
1942年1月,复旦改为国立之后,史地学系师资力量明显有所加强。是年,先后聘请周培智、贺昌群、程纯枢、谌亚达、潘硌基、黎东方等教授。1943年秋,增聘方豪、周谷城两位专任教授。而比照1938年春与1945年春的史地系教员名录,不仅教师人数已由四位增至十四位;而且专任教师的占比明显上升,由1945年春的教员名录可见,教员主要有周谷城(专任教授兼系主任)、方豪(专任教授)、顾颉刚(专任教授)、潘硌基(专任教授)、朱滶(专任教授)、邓广铭(专任副教授)、翁达藻(专任副教授)、周廷儒(兼任副教授)、夏开儒(专任讲师)等。
以上增聘教员中不乏名流大家,专任教授如顾颉刚,江苏吴县人,192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文科,先后任教于厦门大学、中山大学、燕京大学等校。1944年春入复旦任史地学系专任教授,讲授“史记研究”“历史地理”“春秋战国史”“方志实习”课程。谌亚达,江西南昌人,早年留学日本。曾在北京师范大学、西北师范大学等校任教。1942年秋入复旦任专任教授,讲授“地理通论”“中国区域地理”等。1943年春,由专任转兼任教授。兼任教授如程纯枢,浙江金华人,193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地学系。1942年春,到复旦任史地学系兼任教授,讲授“气候学”等课程。黎东方,河南正阳人,1931获法国巴黎大学博士学位。曾执教于中山大学、东北大学等校。1943年春来复旦任兼任教授,讲授“中国通史”“秦汉史”课程。专任副教授如邓广铭,山东临邑人,193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史学系,1943年到复旦史地学系任教,讲授“中国通史”“宋辽金史”课程。

顾颉刚聘根
课程设置及特色
复旦史地学系的培养目标是造就史学和地学的专门人才,但注重两科的联系性,使学生专精与通识相结合。一二年级,注重基本学程的透彻了解;至高年级,对于高深理论的探讨与各派学说的研究并加注重;务使学生对于史地学程获得基本的概念、全体的认识与自定的观点,更进而能独立从事系统科学的研究。该系学生四年共选习一四二学分,须修满一三六学分方得毕业。除文学院共同必修课外,一二年级的本系必修学程包括:中国地理总论、中国沿革地理、中国近世史、中国区域地理、世界地理、西洋近世史;三四年级的必修学程包括:中国断代史、西洋断代史、亚洲诸国史、西洋国别史、经济地理、中国断代史、专门史、中国史学史或西洋史学史、史学方法或史学通论。
在必修课的修习次序上,所遵循的则是先今后古,由易而难的原则。如1944年度起,课表安排二年级中国近世史、西洋近世史,三上中国近古史、世界近古史,三下中国中古史、世界中古史,四上中国上古史、世界上古史,进行依次授课。“时代愈古,学生之了解愈难,如此排列,时代颠倒,而于了解力之增进实顺,且学生既已选习中国通史,时代次序已了然于心,不致误解也”。也恰合执教该系多门课程的顾颉刚所秉持的教学理念。
以上科目一般都由某一学术领域颇有专长的教师讲授,如1944年春选课科目表可见,“春秋战国史”“中国沿革地理”由顾颉刚执教,“史学名著选读”由周谷城执教,“中国通史”“宋辽金元史”由邓广铭执教,“西洋近世史”“世界通史”由潘硌基执教,“中西交通史”由方豪执教。顾颉刚对复旦讲课事在日记中多有记载,如“1944年3月11日,到复旦,到农场办事处访曹诚英。上课三小时(司马迁生平及其搜集资料)。到邓恭三处。实先来。到教员休息室,遇任美锷。今日学生上课有十七人,而邓恭三、鲁实先二君并来听讲,尤使我不安”。1944年春季学期,顾颉刚为史地系学生上“史记研究”,从日记中可以看到先后讲授的课程内容,包括“《史记》题材与《史记》本身问题”“今古文问题与《史记》关系”“《先秦诸子系年》与《史记》”“《汉书》与《史记》之比较”“《史记》与《汉书》以下各史之关系”“九通与《史记》之关系”“历代对于《史记》之评价”等,每讲三小时。而是年秋季学期,顾颉刚所任科目分别是“历史地理”“春秋战国史”,每课各三小时。日记中对“春秋战国史”课程记录尤为详细,如一开始所授专题围绕“读《左传》法”“刘歆与《左传》”“《左传》对经、对《国语》之改变”进行,数课后依次开讲“列国世系”“东周的王朝”“春秋初期之异族侵凌”“春秋初期各国内部秩序之不安定”“齐桓公霸业”等,几乎每课必记。又诸如复旦学生名字及分数、在家批阅考卷、校改学生句读等均在日记中作有记录,其严谨不苟可见一斑。
1944年秋考入复旦史地学系的胡绳武曾追忆当年令人难忘的学习生活:“当时复旦史地系的教授中,周谷城、顾颉刚、邓广铭、方豪、潘硌基、史念海诸位先生,都是国内史学界知名学者,我们受其教育,打下了较好的治学基础。那时老师的讲课,各有特点。邓广铭先生讲中国通史,他声音洪亮,讲话较慢,条理清楚。我记得他的中国通史课没有讲完,大约讲到两汉魏晋就结束了。潘硌基先生上课不带讲稿,讲话慢而有力,一节课下来,讲稿就是一篇短文章。顾颉刚先生的口才不是很好,但他的板书非常漂亮,弥补了口才的缺陷。周谷城先生上课先写20分钟黑板,然后照着黑板讲课。”(见《胡绳武自述》)据馆藏复旦教职员名册,史念海曾在史地学系有过短期任教经历,在1946年春季学期任该系专任副教授,讲授“中国沿革地理”课程。
学术讲演及社团活动
战时的复旦大学常利用重庆成为中国新的文化中心的大好时机,邀请名人名流来校讲演,让不同的观点都登台亮相、争鸣,使学生能有更多机会接触各种学术流派,开拓视野、增长知识。从当年学校布告中可以寻到史地学系各类讲演的大量踪迹:如1939年2月11日,胡焕庸作题为《国防地理形势之展望》的讲演;1939年9月12日,李建芳作题为《怎样研究历史》的讲演;1940年2月9日,沙学浚作题为《史地的关系》的讲演;1940年4月2日,吕炯作题为《气象与军事》的讲演;1942年4月21日,郭沫若作题为《中国社会史》的讲演;1944年11月6日,方豪作《菲律宾是谁的》讲演;1944年12月11日,傅角今作题为《琉球——国防前线的基石》的讲演;1945年5月18日,翦伯赞作题为《历史资料与历史科学》的讲演;1945年12月10日,顾颉刚作题为《大足石刻的历史考察》的讲演;同日朱锦江讲演《中国佛教造像艺术观点研究大足石刻》。
而翻阅此期的各类报纸亦会发现该系学术讲演的一些报道,篇幅不长,却颇有细节。如1945年5月21日《新华日报》第三版“复旦拾零”云“十八日翦伯赞先生,应复旦大学文学院之请作学术演讲,题目是‘历史资料与历史科学’,原定在二十四教室,后因听众容纳不下,改至第二教室。晚饭前由陈望道、伍蠡甫、顾颉刚诸先生陪同参观复旦新闻馆,晚上又应该校史地学会之请,讲演‘历史与文艺’,听众仍极踊跃”。1946年1月《复旦》校刊登载有“图书馆楼上大足石刻照片展览,下午顾颉刚、朱锦江两教授分别讲演‘大足石刻研究’”的消息,特别提到“本校顾颉刚、朱锦江两教授收集的大足石刻照片数十帧,十二月十日在相伯图书馆楼上文学院办公室内公开展览,其石刻多系佛像,亦有古代帝王之刻像,由照片中可见镌刻工夫极为精细,每帧照片之旁,附有详尽说明,使观者不仅能欣赏其艺术,并能了解其历史意义。同日下午二时,顾颉刚教授在第二教室讲演《大足石刻的历史考察》,朱锦江讲演《中国佛教造像艺术观点研究大足石刻》。同日晚间七时在大操场放映新疆及大足石刻电影”。
史地研究不单在书本上、教室内用功夫,对于古物、史迹的直接考证,及地理现象的科学考察,均不可忽视。1938年12月25日,史地学系组织成立史地研究会,会址在黄桷树镇树人路廿三号。该会以“研究历史地理以发扬民族精神”为宗旨,由张荫桐、夏文炳担任常务干事,下设文书、事务、研究、会计、出版、图书各股,聘请沙学浚、李晋芳、郑学稼等教授为顾问。史地研究会成员每学期举行考察旅行,以期学生获得“说知”之外更得“亲知”。如1939年1月至夏溪口考察地理;2月赴北碚西部科学院、地质调查所、中国科学社、中央工业实验所等处参观;并到缙云山考察地理;1940年4月赴高坑岩考察地理;12月至北川铁路参观天府、三才生煤矿;1941年2月参观北碚地质调查所图书馆、中央研究院气象所。这些实践活动有助于开拓学生的科学视野,尤其是毕业后无论到何处,均可实地工作。
值得一提的是,在战时复旦校园中,除了盛行壁报外,还有各种名义的晚会,据胡绳武在自述中回忆,“史地系也有自己的名为‘十日谈’的晚会,会前选定中外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或人物,约定发言人在会上做专题发言”,而1945年7月20日《中国学生导报》第二十一期第三版为准备报考升学的青年专设了“各院校概况介绍”,版面左上方即介绍复旦大学,其中写到“这里我们只要举出两三个例子,而推想到他的一般生活。每星期举行晚会的有新闻系的‘新闻晚会’和经济系的‘经济周会’,每十天举行座谈的有史地系的‘十日谈’,他们经常讨论一些专题,或者有关国际国内的时事,他们一方面专门地学习研究,一方面关心现实问题,使自己和时代结合起来。”这份进步报刊还专门以“集体研究、集体主张、不要把黑暗当光明——记复旦史地学会第三次‘十日谈’”为题,长文介绍了复旦史地系第三次“十日谈”:“六点半,教室里便被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临时被请来指导的,有法学院院长张志让教授、史地系周谷城教授。……周谷城教授站起来,肯定地说明:今天必须实行民主政治。‘今天实行并不迟。’他说:‘今天不实行,明天还是要实行的。’张志让教授起来,以国内战局到国际的民主浪潮,具体而详尽地作了一次分析,恰好是对周先生所提出的原则的补充。”(1944年12月29日《中国学生导报》第2期第一版)可见当时复旦师生民主舆论之活跃,也因此吸引了更多有志青年加入到复旦的民主阵地上来。

《中国学生导报》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