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 25 日,歌星郑智化在社交平台发文称,自己在深圳机场登机时,升降车升至机门后离机门地板有 25 厘米距离,导致其轮椅无法推入飞机。而操纵升降车的司机不愿把升降板提高,冷眼看着他 " 连滚带爬 " 进飞机。此事在网络上引起关注和热议,后来机场放出的视频显示,很多人在帮助他登机。于是网上很多人指责郑智化,觉得他吹毛求疵。

一、

郑智化是一个名人,名人肯定能得到帮助。所以流出的视频可以看到有多人在帮助他。但郑智化要的不仅是帮助,而是一个有尊严的过程。

这个过程需要一个体系化的流程才能提供,才能有条不紊、从从容容。相反,缺乏这个体系化的流程,一切都因为一个名人临时凑出来,就会七手八脚,抬着走、拉着走。所以郑智化会觉得没有尊严,是 " 连滚带爬 "。这个形容并无太大不妥。他的愤怒也并非指向帮助他的人,而是深圳机场。

很多人难以理解郑智化,因为他们对尊严没有感知,也无法理解 " 一个残疾人想要有尊严的出行 "。他们没办法形成一种同理心,设身处地地去感受他者的感受。他们能感知的就是," 只要有人帮你,就很不错了 "。

有一个类似的争论。曾有一个名人患者,在网上发帖抱怨医生给自己看病时态度不好,时间也非常短。她首先就遭到了医生大 v 的反击,医生大 v 的说法就是,中国医生工作强度非常大,能看完病人就不错了,不可能满足 " 态度好 " 这种需求。医生大 v 的态度,也有不少人赞同。

显然,患者不是流水线上的工件,尊严的需求并不过分。

二、

截至 2024 年,中国残疾人总数约为 8591.4 万人。如果缩小范围到行动不便,中国视力残疾人数为 1200 多万,肢体残疾人数近 2500 万,总共有 4000 万人,也就是 30 个中国人中,就有一个行动不便。如果加上老人,比例就更大。但我们生活中看不到这些人。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出行太难。

不管是 2001 年,国务院颁布《城市道路和建筑物无障碍设计规范》,还是各地的《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都在政策层面推进无障碍适老改造。需要指出的是,这些政策的最终目标,不仅仅是出行,也包含尊严,所以,郑智化的抱怨是合理的,也得到了很多官方媒体的认可。

但现实中,无障碍设施的建设面临诸多挑战。盲道长期缺乏有效维护,被各类杂物占用。部分公共场所的台阶处未设置轮椅坡道,有些轮椅坡道的坡度过大,使得轮椅通行极为困难等等。

三、

导致这个现象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对残疾人的冷漠。他们没有被看到。没人同情他们,社会没有建立起对残疾人的同理心。

20 世纪 90 年代,通过对猴子的实验发现,当猴子看到另一只猴子做某个动作时,大脑中负责执行相同动作的神经元会被激活。这一现象被称为 " 镜像神经元效应 "。人类大脑也存在一个 " 镜像神经元系统 "。主要分布在前运动皮层和顶叶联合区,与运动控制和感知密切相关。

镜像神经元在共情和同理心中起着关键作用。当观察到他人表现出某种情感或行为时,镜像神经元会自动 " 模拟 " 该情感或行为,从而让我们能够感同身受。例如,当看到有人痛苦地捂住手指时,我们大脑中的相应区域会被激活,产生类似于自身经历疼痛的反应。当我们听到令人感到快乐的故事时,我们也会感到高兴;当我们听到悲伤的故事时,我们会流泪。

共情是一种高等智力活动。人类婴儿刚出生几天就会表现出同理心。猴子、大象等具有较高智能的动物,也具有同理心。

心理学家将共情分为两种类型:情感共情和认知共情。情感共情是指个体直接体验到他人的情感。例如,当看到朋友伤心时,我们自己也会感到难过。

认知共情则更高级一些,指个体能够理解和分享他人的情感和观点,而不必直接体验到这些情感。换句话说,认知共情是通过理智和逻辑来理解他人。

四、

哈贝马斯认为,现代社会的危机源于工具理性(以效率和控制为导向)的过度扩张,而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恢复 " 交往理性 " ——即重建 " 沟通理性 ",通过平等对话达成共识的能力,例如社区议事会中的公共辩论。

但我更愿意得出这样的判断,正如我多年前在一篇文章中所写的那样:在近代中国历史上,集体情感往往替代哈贝马斯所谓现代西方市民社会的理性,成为驱动全社会参与公共话题的最大力量。

简而言之,首先要有同情,才有公共讨论。情绪才是一个社会的起点。反过来,当一个残疾人不能被同情的时候,公共话题根本无法展开。于是,那些国家层面的无障碍制度,在实际中,得不到充分地支持。

中国最著名、最热议的残疾人话题,导盲犬,推动的力量,仍然是对狗的喜爱,而非对盲人的同情。受益者,也是那些能够领取 20 万一条的导盲犬,然后做视频的盲人,而非更广大的普通盲人。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最热议的盲人话题,本质上是对盲人的冷漠。

从这一点上看,不能得到共情的,不仅是郑智化,还有更多的弱势群体。

同样的,当农村老人不能被同情的时候,农村老人退休金话题,虽然经济学家等精英一直在推动,但在社会层面,老百姓是非常冷漠的,包括那些农民自己。

中国社会普遍缺乏对弱势者的同情。当有人说出,还有 6 亿中国人,月收入在 1000 元左右时,中国社会居然震惊了。6 亿,一小半的中国人,居然在社会认知中消失了。因为没有同情,他们的状况,无法被传播。

6 亿人的生存境况都得不到同理心,不能被看到,就不难理解,郑智化所要求的尊严,为什么不被理解?

还可以观察到更极端的例子。成年人朝九晚五,加班就会大喊被剥削,但父母看着孩子,早 6 晚 10,却很难激发同理心,而是用一个宏大的 " 学习 " 概念,将之视为正常,家长们甚至抵制国家层面的减负。

实际上学习从不神圣,无非是为工作做准备。既然成年人的工作都要朝九晚五,未成年人哪里需要朝六晚十呢?然而,未成年人负担这个问题证明了,在这个人类最充满同理心的亲子关系中,中国社会是缺乏同情的。因为没有同情,就没有强大的公共讨论推动,高层的减负政策,反而难以落实,戴眼镜的小孩子越来越多。

连孩子都不能得到同理心,他们的重压都无法被解决,理解这一点,是不是就可以理解,郑智化的需求,将来也不会被落实?

很多人喜欢把问题归咎为制度,但制度需要人的认同和执行。还有人觉得,缺乏逻辑课,是糟糕的公共性的原因。但我觉得,一些更本能的特征,比如,同情、愤怒、热情,这些才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最基本、最底层因素。只有先同情,才有公共讨论。

实际上,中国民间舆论中的共情,不是现在对个人的同情、理解和尊重上。反过来,情绪往往是对一个宏大概念的同理心,并在此基础上建立的愤怒。郑智化因为其身份,恰好激发了这个愤怒。

于是,当地铁里摔倒的老人无人搀扶,农村老人拿着微薄的养老金," 你弱你有理 " 的反问,成为社会流行,缺乏同情,就已经并正在塑造着中国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