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忙于在各个云盘和硬盘里收集整理我拍过的相片和视频。
不查不知道,我居然用了三到四个云盘服务,拥有的云盘总容量高达10T。另外,在家里的犄角旮旯,我还找到若干硬盘,里头散落了一些不知道何时存进去的照片或视频。鉴于本人收纳能力严重欠缺,一定还有漏网的硬盘躲在某个角落,我人生中某些影像记录正以零和一的形式存储其中,极有可能永远也不能被唤醒,成为记忆尘埃。
我将所有找到的照片和视频,统一上传到某个云盘。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在硬盘里做了备份。查了一下,照片有三万多张,视频有上千条。这些文件加起来其实不到一个T,但换算成字节,可就是上千亿计了。
所以,在数字世界里,我是个“千亿富翁”。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美食,和谁恋爱过,都化成了一个个我从未真正触摸到过的字节,留存在赛博世界。
这还仅仅是最近几年,手机拍照普及后的结果。记得小时候,拍照可是一件奢侈事。家里要拍全家福,必须逢年过节,或是什么纪念日。一家人早早准备,换上新衣服,一起出动,去照相馆拍。照相馆里有一个巨大的幕布背景,讲究的幕布还能用绞索拉动更换。幕布主题要么是北京天安门,要么是遥远的热带海边。我小时候,交通不方便,飞机坐不起,绿皮火车又太慢,上海去次苏州都得耗上大半天。照相馆的幕布,就成了虚拟“打卡”的地方。而这种“大张旗鼓”的设施,又让拍照成为了一种家庭活动,一种敦睦亲情的仪式。
等待照片冲洗出来,有点像如今开盲盒的心情,充满期待和憧憬。多数情况下,看到照片里的自己,都是开心的。其实,那是灯光和后期修片的作用,会让自己在镜头里面色红润,目光炯炯。偶尔也有瑕疵,也不用着急,照相馆还提供修片服务。只是,你又要等待几天。
拿到满意的相片,一定是要精心存放的。那时候还有相片本——当然,现在也还有,只是不那么珍重了,因为数字照片还在,随时可以冲印——每一张相片有自己的一页,轻轻地塞进去,表面是一层塑料保护膜,隔着它可以让我们时常翻看,又不怕把照片弄脏折坏。
从前慢,拍几张照片不易,十年二十年,能留下的照片也不过一本相片本。这样反倒会被珍重,郑重地放在书橱里,时而拿出来看看。如今快,一天就能拍上几百张,时间久了,自己也记不清都拍了些什么。
我挺怀念小时候,那些拍照很隆重的岁月,但也不排斥如今这个按快门像敲键盘一样快的时代。只是,当你面对三万多张照片的时候,不能不有一点点“害怕”——自己竟然有过那么多琐屑的瞬间。想到再过三十多年,自己老得一塌糊涂的时候,翻开几十万张记载着自己一生片段的云端相片本,恐怕会一时找不到重点,只觉得一辈子如此杂乱无章。
或许这些记忆得以留存,它让我们每个人都成为了记忆体的“亿万富翁”,这本身便有意义。用我特别喜欢的科幻作家特德姜在《呼吸》里的话说便是:我们的建筑,我们的美术、音乐和诗词,我们各自的生命:没有一个可以预测,因为这些都不是必然的。我们的宇宙在滑向平衡点的过程中也许只能静静地呼气,但它繁衍出的我们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却是个奇迹,只有诞生了你们的宇宙才能与之媲美。
我想,我的这些数以亿计的字节,便是我的宇宙,记录了我所有不可预测的人生瞬间。万年之后,或有人或其他什么智慧生物打开它,“复活”我的记忆。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数以千亿的字节,俱成为永恒的尘埃,没有谁知道我曾来过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