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季大扫除,从柜子深处拖出一只尘封的储物箱,几个铁皮盒子错落其间。只一眼,我便认出——那是我的童年百宝箱。用奶奶的话来说,里面尽是些被我当“宝贝”的“垃圾”。搬过很多次家,它们始终追随着我。好吧,更诚实地说,是我始终割舍不下它们。

大的铁盒是吃空的月饼盒,小的多半是别人家送的喜糖盒子,盖子上的丝带蝴蝶结仍在,只是颜色旧了,显得有些年头。打开时还挺费劲,开口处的铁锈发出细微的剥落声,大概想和过去的自己对话总要费些工夫吧。其实我已经记不清里面具体放了些什么,此刻竟还有种开盲盒的激动感。

第一个盒子里,静躺着一把拇指大的玩具枪。五岁那年,在北京某个景点门口的小摊上将它俘获。样子是枪,玩法却挺特别——按下扳机,枪口会发射出一束光,在墙上映出一只懒羊羊的影子,那是我童年最爱的卡通角色。刚得到时,我舍不得玩,生怕电池耗尽,旅行记忆和墙上的光影童话便会彻底落幕。于是大部分时间,我只是紧握着它,在想象里完成一次次无声发射,便已心满意足。此时反倒有些感谢童年那近乎固执的珍惜,让这份记忆得以跨越岁月,原样地交还到我手中。

旁边还有一个神情看起来颇自信的“海宝”。是的,就是那个在2010年风靡上海滩的蓝色小家伙。当年在世博园的橱窗前,我曾痴痴地望着整排的海宝周边,渴望把它们都收入囊中。我郑重地为小海宝挂件准备了一个盒子作为“家”,用柔软的餐巾纸铺成床褥。每天我出门上学,它便安静地睡在我精心制作的小窝里,等着我回来。

第二个盒子封存的大概是我的初中时代。一支从未点燃过的埃菲尔铁塔蜡烛,一枚从未使用过的埃菲尔铁塔书签。那时正盛行这类带着“巴黎幻想”的唯美文艺风,铁塔的轮廓遍布我们的笔记本封面和社交软件主页。或许对当时的我们而言,巴黎,是悬在远方的、所有浪漫与未知的总和。说来奇妙,去年此时,当我真的穿过巴黎的街巷,于塞纳河畔亲睹埃菲尔铁塔的刹那,呼吸似乎为之一滞。我们相顾无言,像是完成了一次漫长的确认;继而,热泪盈眶。

在盒子的角落里,还散落着泛黄的小纸片。一张画工稚拙、留有落款的赠画,让我想起补习班同桌的女孩,我们相逢在智能手机尚未普及的岁月,而后失散于人海;还有一张自制“工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跟妹妹的名字,工资栏填着“1元”,工龄“5年”,旁边还严谨地盖着机器猫印章。看着这些,我不禁莞尔:人总是会被这种纯粹的童真打动。

一边感慨着“人无再少年”,一边举起手机拍下这些老物件的珍贵影像。它们早已失去用途,却像时间的锚点,各自连接着一段模糊的光景,留存住一部分最初的我。我不忍心用价钱去衡量它们的价值,正如我不忍心站在此刻去评判过去那个懵懂的、单纯的、稚嫩的自己。相反,心底涌起的是愈发深沉的感动。

当我被时间推着不断向前时,它们却静静地停在原地,守护着一段时光、一段记忆,藏着我的泪、我的笑,连同那日阳光的温度,作为我来过的痕迹。这些“铁盒”,是一个普通人之所以成为她自己的、所有温柔的秘密。

长大的我们更习惯于用像素和存储空间来留存过往,承载情感的容器从沉甸甸的物件变成了虚拟的电子流。然而任凭媒介更迭,不变的是我们依然渴望留住时光,依然在为易逝的岁月寻找新的宝盒,并期待着在未来某个不经意的回眸里,与旧日时光里的自己“相看一笑温”。

我把这些“宝贝”一一放回箱中,为此刻颤动的心,保留一处可以随时回去的故乡。